为什么我全力支持香港抗议活动而对美国的BLM组织存疑

Kevin
16 min readJul 10,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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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香港抗议活动和美国Black Lives Matter(以下简称BLM)运动上的公开立场引起了一些讨论,例如有人问我:“同样都是自由运动,为什么你这么支持前者而不是后者呢?”

毋庸置疑,所有有良知的理性人士都应该赞同“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这句话。 不过,这次BLM运动中的一部分政策立场让包括我在内的许多理性人士难以苟同。而香港的情况则跟美国人的对内政治立场无关,香港抗议民众追求的目标是绝大多数美国人都应该认同和支持的。

因文章讨论需要,特别指出本文中提到的BLM和“黑人的命也是命”特指Black Lives Matter组织,而不是“黑人的命也是命”作为一句话。

新《香港国家安全法》生效的第二天,即2020年7月1日,成千上万的和平抗议者走上香港街头。图中很多人举出的示威手势代表从去年以来香港人民的抗争目标“ 五大诉求,缺一不可”。

我理解很多人可能会将香港抗议和这次的BLM抗争联系在一起,但实际上它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香港人民的抗议是在争取民主和自由,这些是香港基本法赋予每一位公民的正当权利。而这次BLM抗议则不同,他们谴责警察因为种族歧视杀死更多黑人,这一说法尚未得到合理的数据支撑。在我看来,将香港目前的运动与1950–1960年代的美国黑人民权运动进行比较可能更为合适。当时的民权运动抗争的是美国黑人族裔在法律制定上的客观不平等,涉嫌种族歧视的法律规定必须废除,给予不同肤色族裔的公民相同的权利。将这样的抗争性质放在当下的香港运动来看,可以说香港同胞正在争取港府未能兑现的公民宪法权利。

接下来,我将分别对BLM运动和香港抗议运动展开探讨,阐明我对这次的BLM存疑的原因,同时也阐述为什么要全力以赴地支持这次香港的民主自由抗争。

先说BLM。BLM运动的积极意义在于,帮助公众聚焦美国长期存在的警务问题。例如,如果没有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抗议活动带来的压力,后来出现的那三名公开谈论杀黑人的恶劣警察可能不会被披露和解雇。此外,我也很欣慰地看到,有些城市开始尝试在一部分情况下用社工代替警察,证明在一些无需携枪的任务中可以由社工出马解决问题。如果像这样的有益尝试能够得到复制,可以合理推测我们接下来能够看到警察暴力执法逐渐减少。如果不是多亏了BLM,像这样的探讨和改变可能不会受到大众关注。

但与此同时,对这次BLM抗议活动目前的一些论调我持怀疑态度。例如BLM提到,美国黑人在警察执法过程中死亡比例更高是由于肤色原因。回顾美国历史这一说法无疑是准确的。自从黑人同胞被迫来到美洲大陆,经历了无数惨绝人寰的不公正现象。从奴隶制和滥用私刑,到后来不给黑人族裔选举权,实行种族隔离,再到阻止黑人同胞积累财富的隐形住房歧视政策。当下的法律虽说是一视同仁,但有时还是潜移默化地倾向于对黑人更严格,对白人更宽容。例如,同样是非法持有等量可卡因,持有块状就比粉状的获刑时间更长。究其原因可能在于黑人族裔更常用块状可卡因,而白人则更常用粉状。再如美国不同肤色族裔的财富积累情况,白人家庭的平均资产为171,000美元,而黑人家庭的平均资产仅为17,150美元。我不会睁眼说瞎话,硬说黑人族裔获得的成功机会与白人群体相同。因为数据证明,不同肤色族裔之间的贫富差距是显而易见的。我想指出的是,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不能简单地归因于“警察在种族歧视”。黑人族裔在警察执法过程中死亡比例更高,其症结并不在片面的种族歧视上。

2015年《纽约时报》有一篇文章对刑事司法数据进行回顾,可以证明刚才这一点。黑人族裔约为美国总人口的13%,但居然占了警务死亡人数的32%。 从表面上看,这里的数字似乎可以证明警察是种族歧视者。 但同时,黑人族裔在被逮捕人员总数中高达29%。你可能会说,这是因为警察种族歧视而故意寻找黑人嫌疑人,所以导致黑人被捕人数过高。但据犯罪案件受害者口供汇总的数据,黑人族裔在犯罪嫌疑人总数中高达30%。尽管这些数据不能证明警务工作中完全不存在种族偏见,但如果真的存在严重种族偏见的话,那么死亡人数、逮捕概率和犯罪嫌疑人族裔数据之间的差异应该会更大。综合来看,这些数据给出了一个更简单的客观解释:黑人族裔遭遇警察暴力的比例更高,因为他们与警察产生交道的数量更多。

公共卫生专家在2016年进行的一项研究表明,在每291次警务截停/逮捕中,有1次会导致死亡或重伤住院治疗。文章得出结论:“不同的种族/族裔群体之间,每10000次警务截停/逮捕和其导致的死亡或重伤住院治疗的比率并无显著差异。

一项针对警方枪击未持械人员的调查显示,在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埃里克·加纳(Eric Garner)或布罗娜·泰勒(Breonna Taylor)这些案件出现的同时,也存在着白人受害者的高度类似案件。这些案件不为大众所知,是因为白人受害者的案件鲜少得到媒体的广泛报道。

当下美国街头的BLM运动希望大家关注警察对黑人族裔的暴力执法。如刚才讨论的,这样的暴力执法数据在很大程度上是客观环境造就的,有很多客观因素增加了黑人族裔与警察产生交道的可能性。有研究表明相对更贫困的人群更容易陷入牢狱之灾。在美国,黑人族裔陷入贫困的可能性高达白人群体的2.4倍。因此,我希望大家能更多地聚焦于如何帮助美国消除贫困情况。

如果将重点放在警察部门,会错过更深层次的社会探讨。这让我想起了之前针对谷歌巴士的湾区抗议活动。每天早上,这些巴士会把年轻多金的科技新贵们从旧金山城区和日益崛起的奥克兰运送到位于Mountain View(山景城)的谷歌总部。这些薪水高企的行业推高了整个湾区的生活成本。参加抗议的湾区居民与其说是对谷歌生气,不如说他们气的是日渐负担不起自己工作城市的生活成本。谷歌巴士是这种贫富不均现象日益严重的一个象征而已。与此类似,当下美国民众对贫富差异和社会资源不均衡的愤怒在BLM活动中被导向了警察部门。

对警察暴力的关注也让我们忽略了一个事实:在最近的30年中,警察执法导致致命伤害的情况已经大幅减少。例如自1990年以来,洛杉矶警察局(LAPD)的枪击事件下降了75%以上。我感觉现在抗议警察暴行的大多数人可能还不了解这些数据。

我全力支持那些能够帮助劣势群体改善生活条件的政策,这与族裔和肤色无关。例如以下举措:

  • 增加政府拨款和公共投资,提高公立学校K-12教育的质量
  • 增加渠道帮助更多经济弱势群体的孩子读大学
  • 增设托儿服务场所,帮助父母安心工作,不必担心孩子放学后无人看管
  • 让医保成为公民权利而不是部分人的特权,帮助那些买不起保险或投保不全的家庭降低经济崩溃的风险
  • 推行收入所得税减免,激励人们保持稳定工作

然而,Black Lives Matter网站的“我们的信条”主张的并不是以上这样的举措。目前,BLM的重点似乎还是缩减警察预算,许多黑人社区领导人已经对此表示反对。BLM的公开立场和当下的极左意识形态更为接近。例如,如果你支持“Black Lives Matter”,那么代表你在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冲突中也站了队。你所支持的这一派管巴勒斯坦人叫“同志”,这使人不得不联想到过去苏联和当今中国的共产党。

我对这次的BLM存疑,因为他们把“黑人的命也是命”这一普世概念转变成了促进极左意识形态的工具。这次BLM运动的创始人之一称自己是“训练有素的马克思主义者”。

这么看来,西雅图的CHAZ运动能与BLM一拍即合倒也不足为奇。 CHAZ提出的一系列诉求不像是在美国现有意识形态中追求人人机会均等,更像是在倡导社会主义政权统治下的条款。

据2020年6月11日报道,这些是CHAZ提出的诉求条款

不出所料,“占领市政厅(Occupy City Hall)”运动后来也在纽约涌现,抗议者要求纽约市警察局大幅削减预算。可能不久后他们的需求清单会开始参考西雅图CHAZ(现已取缔)的需求。

不出所料的还有,在“ Black Lives Matter”抗议爆发后,加州大学系统公开表示支持优惠性差别待遇(Affirmative Action),不愿在政治立场上落于人后。但尽管出发点是好的,优惠性差别待遇还是对有色族裔带有“低期望值的隐形歧视”。

同时,优惠性差别待遇也涉嫌歧视亚裔学生。亚裔学生约占加州人口的15%,却占到加州大学系统本科生的30%。那么如果大学录取由种族配额决定而不是由成绩决定的话,那会有50%本可以考入加州大学系统就读的亚裔学生会被拒绝入学。长此以往,在今后的10到20年间,会有一批批经过配额控制后的大学毕业生们陆续进入社会就职,相当于美国的全球竞争力在潜移默化地逐年下降。我希望看到的是,美国公司和机构能够公平公正地雇佣到顶尖的人才。如果按照肤色和族裔去硬性配额,会在整体上削弱国家竞争力。从长远来看,这关乎到我们与中国和俄罗斯正在进行的战略竞争成败。

支持BLM运动还意味着要在特许学校(Charter School)的问题上站队,BLM运动历来反对特许学校。但根据斯坦福大学2015年的一项研究显示,特许学校对黑人族裔的教育起到了积极成果。

总而言之,“Black lives matter”这句话的真实性和重要性毋庸置疑。美国应当做出改变,对那些不利于黑人族裔的政策继续改革,包括但不限于刑事司法制度。但与此同时,在帮助黑人族裔赋能之外,BLM倡导的一些极左意识形态令我难以苟同,进而让人有点难以接受这次运动的一揽子理念。

接下来谈到香港民主抗议活动。香港抗议的诉求清晰一致,这些诉求是所有自由民主国家都应该认同的。这次的抗议活动隐含着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香港人民为了维护1997年以来本应继续享有的自由生活方式而进行的抗争。另一个层面是全球范围内对极权主义和独裁政权的反抗斗争。这两个层面的抗争都值得我们的支持。

回顾历史,1997年英国在殖民统治155年后将香港“移交给”中国。根据《中英联合声明》,中国承诺在2047年之前保障香港的高度自治。

自2019年3月港府提出逃犯条例修订草案(又称引渡条例,允许将犯罪嫌疑人引渡到中国大陆)以来,抗议活动几乎刻入了香港人民的日常生活。港人普遍认为,这项法案对生活方式构成严重威胁,相当于赋予中央政府权力拘捕任何其认为构成威胁的人。而不幸的是,在北京眼里有很多活动(例如侮辱国歌)都构成威胁。据报道显示,大陆法院定罪率接近100%。如果引渡条例通过,这将成为悬在每个港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香港人民很清楚大陆地区是如何通过权力控制舆论让人民保持沉默的。例如最近的几起绑架书商带回大陆审判的案件就是明证。引渡条例将使这些绑架行为合法化。根据去年6月中旬的报道,一度有多达200万香港人民走上街头抗议引渡条例。

图片摄于2019年6月16日。我推荐这期《纽约时报》的文章和照片集,记录了自《逃犯条例修订草案》宣布以来香港抗议活动的发展。

随着新冠病毒的全球肆虐,2019年的抗议浪潮在2020年上半年显著放缓。然而在北京宣称即将颁布《香港国家安全法》(新国安法)后,抗议的潮水于5月21日再次汹涌。该法已于6月30日正式生效,并在生效日当天公布了法律细则。如果说2019年的引渡法案是达摩克利斯之剑,那么2020年6月的新国安法就是一枚核弹,广大香港人民的现有生活方式随之灰飞烟灭。

根据1984年中英联合声明,1997年香港移交给中国,在2047年之前北京单方面强加管制香港的法律是非法的,并且违反了“一国两制”。尤其讽刺的是,2020年北京出台的新国安法,是为了解决2019年北京自己强推逃犯条例造成的巨大后果。

这次北京出台的新国安法废除了人们的言论自由,这本是香港与中国大陆之间的主要区别之一。 根据该法:

言论自由和游行自由是香港市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香港作为国际商业中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法律制度沿用英国普通法原则,并实现司法独立。如果这些违反新国安法被捕的人在内地法院受审,他们收到公正审判的机会将微乎其微。

香港众志几位主要领导人的公开辞职声明

我同情香港的抗议者,因为他们的生活方式正在遭到生死攸关的威胁。我同情他们,因为他们的抗议很大程度上是和平与非暴力的。我估计长达一年多的抗议活动对香港造成的损失比最近一个月BLM抗议给美国造成的损失可能要少十倍。我同情他们,因为他们的诉求在过去一年中始终一致,而这些诉求完全符合香港基本法:

  • 从立法程序中全面撤回引渡条例(指上面提到的2019年逃犯条例修订草案)
  • 撤回对2019年6月12日的抗议活动的“暴动”定性(暴动是非常严重的定性。试想一下,如果在美国,每一个捡起砖块或点燃布条的抗议者都被面部识别逮捕并面临长达4年的监禁,会是怎样的情形
  • 将被捕的抗议示威者免罪释放(西雅图CHAZ提出过类似的要求;但不同的是,许多香港抗议者只是因为抗议和宣传口号不符合中央政治要求而被逮捕)
  • 成立独立的警察行为调查委员会,彻查警队滥用职权的情况(警察部队被控强奸示威者,疑似卷入至少一名示威者的死亡,造成新闻记者和示威者受伤的情况更是不计其数)
  • 进行真双普选,提供立法会行政长官选举的普选权(这是香港基本法赋予香港人民的权利,但北京一直拒绝实施)

我同情他们,因为他们曾经享有的自由现在被世界上最强大的极权政府完全扼杀。

我表示对香港的同情,并不是想削弱有色族裔在当今美国仍然面临的艰苦斗争。但至少在美国,我们有通过选票进行改变的自由。我们可以抗议示威而不必担心牢狱之灾。香港人民仅仅因为追求许多美国人认为理所当然的权利而面临着逮捕和起诉。和BLM不同,香港人民并没有选择在新冠疫情大流行中抗议。在疫情中聚集很可能导致成百上千人丧生,同时也增加了一线医护人员的感染风险(目前香港的新冠疫情已得到控制,而美国的确诊率和死亡人数目前都占全球首位)。与BLM运动不同,香港示威者的要求简单清晰,他们并没有提出极左的政策建议,也没有倡导极左意识形态。例如在过去一年中,香港人遭受的警察暴力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发达国家都要严重,但是他们并没有提出要缩减警务拨款或彻底废除警察系统。香港与BLM之间有着实质性差异,我在对后者存疑的同时毫不犹豫地支持前者。

2020年7月1日香港抗议活动的照片

2018年我还住在与香港接壤的中国城市深圳时,有幸在飞往新加坡的航班上和一位有趣的男士邻座。他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书呆男。如果一定要猜的话,感觉是个会计师。他曾在一家大陆国企工作,有不少与中国政府及利益相关部门交流合作的经验。在聊天的过程中,我们谈到了大国间的竞争,其中包括特朗普执政期间中美日益紧张的局势。

在他看来,只有五个国家的军事、经济、文化和技术发展水平足以领导世界。他逐个给出评价,并聊到前四个没有资格承此重任的原因:

“不能让英国统治世界,他们估计会殖民所有国家。德国嘛,经济强大技术也先进,但是两次世界大战的结果我们也看到了。他们就是想占领世界,感觉他们比英国还糟。日本?日本就像德国,但更加狂热。 中国?没门。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发生的一切众所周知。他们还统治了新疆和西藏。他们不允许言论自由,不允许网络自由。他们甚至连之前承诺给香港的自由都不兑现。最后一个美国的话,你们太爱打仗了。 韩国,越南,伊拉克,阿富汗。你们搅合了很多地方。不过客观来说,在美国为首的世界格局中,大多数国家还是有机会好好发展。”

从来没有哪个全球领导者是完美的,但是如果你相信中国试图打造的世界格局会比我们眼前拥有的世界更美好的话,这纯属天方夜谭。

我必须承认,自己呼吁支持香港人民维护自由和争取民主也有着一份私心:就是借此机会警醒我们每一个人,去保留和扩大这份自由的火焰。今时今日,香港街头抗议代表着自由民主与专制独裁斗争的最前线。我能自由地写下这篇文章,能自由地在Medium上发表,能自由地在推特上发声,以及作为读者的你能够自由地阅读和批评,都取决于专制独裁能否输掉这场自由之声的战斗。如果今日的我们袖手旁观香港人民在抗争中失败,我们只会沦为未来专制独裁政府统治世界的帮凶。

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绝对不是要阻止你支持Black Lives Matter。如果能够同时支持BLM和香港抗议活动,那我将更加欣慰。但我希望本文至少帮助你明白了这一点:所有热爱自由的人,都应当支持香港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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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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